星恋 第四章
那时的我
单纯地只能相信双眼的所见
只能感受到所见的我……
直到现在
才真正明白那个清冷秋夜的真实
好想再一次
回到那个寂寥繁华的夜晚
01
“喂……我说，你真的不理安光佑？”
“小雅，我早说过，我们绝交了！”
从那天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间，我曾好多次试图再找机会和叶文泽谈谈，可是……
菲菲，先好好复习吧。有什么事情，等到高考以后再说吧。
他用这样的短信，打破了我所有的念想。
可是文泽……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把和你之间的事情理清，我是没有心思好好复习的。这样的话，我很想要直接告诉他。可是都已经收到那样的短信了，我怎么还能厚着脸皮继续缠着他呢？
随着新课程渐渐结束，大大小小的模拟考试也越来越多。
恐怖的成绩单像雪花一样，每天都纷纷洒洒出现在我眼前，自从那天我为了陪叶文泽而放弃了考试，妈妈和老师们的训话更是像雷暴一样，每天每天，都会在我耳边席卷。
烦心的事情有一大堆，我自然再也没有空闲去理睬安光佑。就算见到面，也是大声一哼，然后大步从这个罪魁祸首旁边走开。
安光佑却实在是可恶！
下课的时候他老在我班级门口盯着我，但是每次我准备回瞪他一眼，或者是故意对他“哼”一声再走开的时候，他总是先我一步，露出一个超级欠扁的表情，然后转身就走。
到放学的时候就更可恶了！我和艾雅是走一段路以后坐公车回家的。他就像跟踪狂一样，一路骑车跟着我们。我一回头要瞪他，他就反应超快地把头扭到其他地方去。连我们上了公车以后，他也跟着，骑得飞快。
真是无时无刻不在骚扰我！
“我想通了！安光佑那个混蛋！他一定是故意这样来害我的！”
十二月的月考结束以后，我和艾雅、羽熙英去Stary coffee散心。可我的心情比考前还糟，因为成绩肯定很烂。我简直已经看到我妈跳动的青筋。
唉，下个月的零用钱，大概要偷偷向爸爸求助了。
都是安光佑害的！
“菲菲，你别再跟他闹别扭了，我都被你们扯进来了，倒霉死了。” 正在纸上写着什么的艾雅抬起头，瞪了我一眼。
羽熙英也跟着充当说客，“菲菲，美少年的第八感告诉我，安光佑是为你好才那样……”
“停！熙英！我才不要听你帮他说话！” 我赌气捂住耳朵。
都是因为他，叶文泽才没有听到我要说的话！都是因为他，我本应该可以理清的思绪才会再度混乱！
我越想越气，泄愤地大啃薯条，权且当薯条是那可恶的安光佑。
“那怎么办，难道我生日聚会不叫安光佑来啊？”艾雅停下笔，看了我一眼。
“哎哎？对哦！小雅的生日快到了，要出去玩吗？”
“也就是去K歌啊。我们几个好久没出去玩了，整天考试，都闷死了。”
“万岁！可以好好玩一天了耶！绝对不要叫安光佑！还有谁去？”
我兴奋地凑到艾雅面前看她写的名单。何菲菲，羽熙英，安光佑……而在安光佑名字的后面，是一个艾雅写好了又涂掉的名字。
叶文泽。
艾雅是因为顾忌到我会尴尬，才不叫文泽来的吧？
如果那天晚上大家把一切都讲清楚的话，现在应该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叶文泽玩在一起了。可就因为脑子抽筋的安光佑……
“可恶可恶可恶！”
我越想越气，一把抢过艾雅手中的笔，在纸上乱涂起来。
“喂！你在干嘛？”艾雅忙从我手下抢回她的名单，看了一眼后，举着纸愤愤地质问，“你到底几岁了？！还是小学生吗？”
名单上，羽熙英的名字后面只剩下了一团墨团。看不见“安光佑”三个字，我心情一下大好。
“和安光佑势不两立的十七岁。耶！”
“耶你个头啊！好了好了，不叫就不叫。”
艾雅白我一眼，放下名单，我讨好地递上手边没吃完的薯条。
“那不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羽熙英把玻璃窗当镜子，含情脉脉地整理着他那头秀发。
艾雅突然若有所思地打了一个响指，“我想到了！”
她侧过头，看向完全没有察觉的羽熙英，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
02
周六，因为妈妈逼我做完作业才能出门，所以我晚了好一会才赶到艾雅举办生日聚会的钱柜KTV包间。
“小雅！对不起我来晚啦！”
包厢的门“乓”的一声大力撞上了墙壁，坐在点歌台前的人转过了头，是个短发俏丽的陌生女孩。
“哇！对、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等一下！你就是……何菲菲吧？”
我正要往外退，那女孩已经跳了起来，跨过一张小圆凳向我跑来。
“哎？”
我一愣之下，她已经亲密地握住了我的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
“菲菲你来啦？”艾雅的声音从我背后响了起来。
我一见艾雅过来，偷偷拉拉她的衣角，轻声问：“小雅，我以前见过她么？”
艾雅笑了起来，走到女孩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
“我来介绍一下。”
女孩配合地歪着脑袋，和艾雅亲昵地头靠头。
“她就是熙英的朋友—小纪。”
小纪对着我灿烂一笑。
小纪……小纪？我……我认识吗？
……
啊！是小纪！
我终于从记忆中搜索出了这个名字，那是两个月前，艾雅失恋的那天羽熙英提到的名字！
她是……羽熙英口中说的暗恋他的初中同桌少女！
自恋狂拚命要甩掉的小纪！我以为会很伤心的……小纪！
脑海中原先娇弱哭泣的小纪假想图簌簌碎了一地，我愣得半天说不出话。
“啊，对了对了。”小纪拿起沙发上的包，翻出一包巧克力递到了我面前，“给，见面礼，大家都有一份噢。”
我在瞬间就被收买了，“小纪你真好！真不明白熙英在想什么，被这么好的女孩子追居然还逃，他绝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恋爱兵法第一条：要搞定一个男人，先要搞定他周围的朋友！”
小纪握着拳头，气势满满地说，艾雅在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就在小纪自信满满地宣告不拿下熙英誓不甘休时，我的手机响了。但屏幕显示的，却是那个扫人兴的名字—安光佑。
又来烦我！我恼火地重重挂断了电话，手机不情不愿地安静了下来。
“喂，菲菲。”艾雅的脸突然就凑了过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对吧？”
“对了对了，忘记给礼物了！”
我一拍额头，赶紧就要拿包里的礼物，却被艾雅按住了手腕。
“不是，菲菲，我是想告诉你，我还叫了一个人来，你……”
艾雅的话没说完，身后的门呼地又被推开，羽熙英的声音传了进来。
“啊！美少年总是要姗姗来迟的……另外，我带了我朋……”
“熙英！”说时迟那时快，小纪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活力十足地跳了过去。
没想到，平时因身体原因体育免修的羽熙英，在关键时刻竟然行动力不可思议地加倍，迅速闪身往旁边一躲。
就听到“砰”的一声，小纪整个人，大字形地贴到了羽熙英身边的墙上。
“小小小……小纪？！你怎么会在这里？！”羽熙英再也保持不了优雅，好像见鬼一样惨叫起来。
“你就不关心一下我有没有撞疼吗？！”小纪揉着鼻子，不甘心地嘟起了嘴。
“好了，一起来唱歌吧。”艾雅笑嘻嘻地走过去拉小纪和羽熙英。
“等等，我还……”
“自恋狂，怎么那么久啊，我进来咯！”
羽熙英话说一半，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温柔、但却让我身体一震的声音。
艾雅伸向两人的手顿在了空中，音乐响了起来，漂浮在房间，却没有人跟着唱。我近乎呆滞地看向门口……
在门口出现的人是……云莉莎？！
“喂！羽熙英！是你带她来的吗？你怎么带这个女人过来！”艾雅的吼声响了起来。
礼堂的事后，云莉莎遵守约定再也没有找过我的麻烦……只是……我现在看到她的笑容还是会条件反射地起鸡皮疙瘩……
她怎么会出现啊？！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在羽熙英通红的脸上，他眼神游离，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们。
“云莉莎……她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什、什么？！女朋友？！
云莉莎和羽熙英？！
我的下巴都快砸到地板上了，艾雅也没撑住，身体一晃，一脸晕眩地捂住了额头。
对、对啊……这么想起来，从知道云莉莎不是叶文泽女朋友的那刻起，羽熙英就开始反常……
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是……云莉莎竟然答应他了？怎么可能？！
“是啊，我是他女朋友了！”云莉莎竟然笑得一脸幸福！
“什么？！那小……”
艾雅才喊了几个字，就被小纪拉住了手臂。小纪看着艾雅，轻轻摇了摇头，额前的刘海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一时间，我只觉空气变得黏稠，我的呼吸也跟着迟滞起来。
突然，小纪欢快地举起双手，一脸灿烂的笑容。
“为庆祝自恋狂找到女朋友！唱歌吧！！”
咦？
“耶！我们要唱通宵哦！”
“就你们几个啊？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再叫几个过来！”
“喂！云莉莎！你打什么电话！这是我的生日会啊！！”
“是吗？呵呵，那生日快乐！”
“……”
天哪！这是什么状况啊！
03
在我们有过的所有聚会里面，今天这场的气氛绝对是最最诡异的！
人数上达到了一个纪录，济济的七人，只是喧宾夺主的可疑气氛太浓。我缩在角落的沙发上，甚至考虑了一下，到底还有几个人记得今天是来庆祝艾雅生日的。
云莉莎打电话叫来了叶文泽，在点了一大堆对唱情歌后，自称是羽熙英女朋友的她搂着叶文泽的手臂唱得声情并茂。羽熙英也不吃醋，紧靠着云莉莎坐在她的身边，时不时优雅地起身端茶倒水。而小纪韧性十足地缠住了羽熙英，从头到尾都笑嘻嘻的，好像根本没受到“正牌女友”云莉莎出现的影响。
我尽量远离那四个关系复杂的人，完全没心情再去掺和一脚。
何况，我自己这边也有需要应付的麻烦。
这个让人头大的麻烦就是—艾雅居然也邀请了安光佑！
他进房间的时候，局面已经混乱得让人抓狂，艾雅再没心思调解什么，随便把他往我身边一推。安光佑也不说什么，直挺挺地坐在我身边，只在抢到话筒时会生硬地问我要不要唱。
唱？我拿到话筒的话，更想对着它呻吟惨叫啊。
这样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我和羽熙英的家人打来催促早点回家的电话。艾雅立刻顺水推舟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飞快奔去柜台结了账。
出了KTV，我没什么精神地跟着大家，一起往轻轨站走去。季节已经入冬，时不时一阵阵冷风吹来，让人浑身一抖。
云莉莎娇笑着说冷，搂着叶文泽不放，像没看到羽熙英似的。
我赶快几步，甩开一直像尾巴一样跟着我，但却不说话的安光佑，凑到了羽熙英身边。
“喂，你不觉得她可能是有预谋的吗？”
“什么预谋？”
“喂！你被美人计迷晕啦？！那个女人伪装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实际上是要来破坏我的生日，外加和叶文泽加深交流啊！”
艾雅握紧拳头就要往羽熙英头上敲，被小纪心疼地伸手护住。
“小纪，别护着他！”
“不是！要打可以，别打坏他的脸啦！”
我无言以对，羽熙英的自恋，就是这么被小纪这么惯出来的。
“你们如此关心是因为钟情于我吗？身为一个美少年，我觉得压力很大……”羽熙英唱诗一样哀叹起来。
“钟情你个头，你看看那个女人，摆明了给你戴绿帽子嘛！”
艾雅引领着我们的视线，又看向了那边的云莉莎。她还是甜甜蜜蜜地搂着叶文泽，而叶文泽也不甩开她。她看见有四道目光探视着她，一点不避讳，大方地回给我们一个甜甜的微笑。
“你这个色迷心窍的猪头！谁看她都是扒着叶文泽的吧？！”
艾雅回过头来，却发现羽熙英完全不理自己，依然柔情地注视着云莉莎。而小纪，带着同样沉迷的表情，注视着羽熙英。
这到底算什么情况啊？
也许因为是周末，等轻轨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散落在站台两边。
云莉莎、羽熙英和小纪不坐轻轨，而叶文泽，此刻就在我的身边。
“文泽……那天的事情……”
尽管安光佑和艾雅就在身后，可是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叶文泽他没有办法躲开我了……
“菲菲……对不起，我已经说过分手了。这个决定没有改变。”
什、什么嘛……那之后你对我那么好又是什么意思嘛！
“为什么呢？能告诉我原因吗？”我轻声问。
“以后吧……也许等哪天我理清楚了所有的事情，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不过在此之前，安光佑说得对，我不应该再来扰乱你的心思……”
轻轨进站的广播在我们头顶响了起来。
“菲菲！快！”
艾雅他们催促的声音响起，我才从叶文泽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匆匆跟上。
眼看我就要冲到车门前面，却突然脚下一滑！还好我双手一晃稳住了平衡，没有狼狈跌倒，但车门却“啪”的一声在我眼前无情地关上了。
车门后，叶文泽回过头，张嘴像是要对我说什么，但列车发动的轰鸣声却掩盖了他的声音。很快，铁轨震动发出的轰隆声就由近而远，最终彻底消失。
我怔怔地留在原地，看着冰冷的铁轨延伸到远方的黑暗中。来来去去的乘客从我身边漠然地擦肩而过，离开我的视线。
我被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站台上。
我无奈地叹出一口长气，无力地抬起了头，却随即怔住。
居然不是我一个人。
面前，安光佑站在那里，别扭地扭过头，仿佛正在专注地研究着头顶的标识牌……
04
明亮的灯光照亮空荡荡的车厢，垂下的扶手随着列车的前进，轻微晃动着。
我和安光佑隔着一个空位，坐在最后一节车厢的最后一排长椅上。整节车厢除了我们，只有一个歪着头，困顿地合着眼睛的中年大叔。
异样的沉默笼罩在四周，中年大叔开始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有些羡慕地看了他一眼。至少，他不用坐立不安地考虑，当身边坐着一个已经宣布绝交的朋友时该如何反应……
我侧过身子，看着身后玻璃上映照的人影，玻璃上的人也静静地看着我。
窗外，流动的光海迷离闪烁，轨道边高楼上的霓虹灯好像暗夜中的火炬，扑面而来又飞速远去，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道鲜亮的残影。
同样的景色，在五分钟前，叶文泽就已经看过了吧？
真倒霉，要是刚才没有滑一跤的话，现在坐在我身边的，也许会是他……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偷偷往我右边，安光佑的位置瞥了一眼，嘴角顿时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安光佑侧着头，正眺望着对面窗外，灯火阑珊的夜景，一脸的悠然自得。
搞了半天，只有我一个人在苦恼嘛，那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根本没在多想。
我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扭回头重新看窗外。
好不容易到了站，安光佑骑上他停在轻轨站的单车走了，我本以为终于清静了下来，结果没想到，他居然阴魂不散，又在我下公交车的站台上等着我。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装作没看见他，大步往前走。安光佑慢悠悠骑着单车，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途中，我几次狠狠瞪他，这个厚脸皮的家伙都无所谓地看着我。
这么重复了几次后，我的火气上来了，决定再也不要理他自己回家！
可当我走到我家楼下准备掏出钥匙开单元大门的时候，我突然愣住了……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在地上疯狂地搜索着。当希望最后破灭时，我无力地瘫坐在台阶上。
“呜哇！手机……我的手机被偷了啊！”
手机里和叶文泽的合影，以及那些一直舍不得删除的短消息……那些再无法挽回的宝贵纪念，就这么全都不见了！
“喂，烦死了！哭什么哭？”安光佑凶巴巴地看着我。
“你懂什么？不要你管！”我的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伤心得难以抑制。
“你麻烦死了，那你自己解决！”安光佑转身就要离开。
什、什么人啊！男生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帮女生的么？！我淌着两行热泪抬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喂……”安光佑一脸嫌恶地看着我，“你到底要不要我来帮你忙？！”
“要……”我哭丧着脸点头。
夜风卷起落叶，在半空中簌簌盘旋。
我蜷缩在墙角，拉着安光佑的衣角不放手。而安光佑，倚在墙边，一脸鄙视地看着我。
“你先想想，到底是被偷了，还是忘记在哪里了，或者你今天根本就没带？”
我一边抽泣，一边用力地回忆着，“不行，什么也想不起来……”
“回家的路上有什么人靠你靠得很近么？”
“有。”我连忙点头。
“对那人还有印象吗？哪站上来的？哪站下去的？长什么样？”安光佑连珠炮似的追问。
我颤悠悠伸出一根手指，“就是你……”
安光佑一愣，然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异常扭曲，“你有没有脑子啊？！”
我被安光佑一凶再度痛哭出声。一楼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照在我和安光佑身上。可恶，我这么丢脸的样子，要被人看见了。
“呜呜呜！反正我是完蛋了！我妈会杀了我的！”
“安静点！”安光佑毫不客气地又吼了我一句。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发现他在打电话。
“喂……对！是！是！好的，谢谢，我们马上来拿。”
他挂断了电话，我止不住抽泣，疑惑地看着他，“你打电话干嘛？”
“我在拨你的电话啊！你这个笨蛋！手机丢在KTV了，我陪你一起去拿。”
安光佑跨上单车，回过头来，没好气地朝后座努了努嘴。
一路上，我安静地坐在安光佑的单车后面。
路边的霓虹灯晃花了我刚刚哭过的眼睛，所以我低下头，只看着地上的影子飞快地往后掠去。风刮在我脸上，丝丝生疼，我用力擦了几下，嘴里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安光佑的声音在风中听起来有些模糊。
“喂！你坐着别乱动啊！”
“我就擦擦脸而已。”我不服气地辩解。
“别用我衣服擦噢！”安光佑快速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像是确认我没擦他衣服上一样。
“谁会用你那么脏的衣服擦脸啊！”我大叫起来。
安光佑“哼”的一声转回头去。
奇怪，从后面看着他的侧脸，却让我想起了他带我去星宫那天。
同样的表情，给我同样的感受。
安光佑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只一下一下，稳稳地踏着单车，踏向前方。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有安光佑在……
回到KTV，我跟着安光佑，最后终于从服务台一个姐姐手上，拿到了我的手机。
飞快地确认手机里的消息全都安然无恙，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状态。
那一刻，我差点瘫在服务台上，无力动弹。安光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拖着我往外走。
我刚要抗议，就听到背后的服务台姐姐在和她身边的同事说话。
“这个男孩子很好的喏！老怀念青春的！”
我的脸“唰”的就红了，幸好这时刚好走出了KTV，路边的灯光昏暗，应该没有人看见我脸上的红晕吧。
仔细想想也是，今天要不要安光佑的话，以我的迷糊劲，这部手机，估计就和我永别了。
我快步走到安光佑身后，故意咳嗽了几声。
“咳咳，安光佑……”
安光佑正弯腰开锁，他抬起头，用那种“你又怎么了”的眼神没好气地瞪了过来。
“你对我道歉的话，我就原谅你了！”
“道什么歉？！”
“喀”的一声，锁开了。安光佑直起身瞪着我。
“就是你破坏我和叶文泽的事情啊！如果那天不是因为你的话……”
“我又没错！”安光佑哼了一声，跨上了单车。
“喂！你……”
安光佑转过头看着我，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示意车后座，“上不上来？不上来我走了。”
“走吧走吧！我才不要你送！”我赌气背过了身。
这么嘴硬死不认错的人，我才不稀罕坐你的单车。
远处，传来轻轨的声音，轰隆隆的压过周围车子的声响，直到它渐渐驶离，四周的声音才回到了它们的原位。
身后，安光佑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疑惑地回过头，身后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安光佑竟然真的走了。
真是过分！
05
经医学专家鉴定，何菲菲是个超级大笨蛋！居然走那么远夜路回家！你会生病是活该。
讨厌！小雅！我又不是故意的……公交卡里没钱、钱包里也没钱、手机又没电……
第二天早上，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郁闷地看着艾雅发来的短信。
昨天晚上被安光佑扔下以后，我一个人悲惨地走了两个小时夜路回家，就此开始了高烧。
都是安光佑！为什么和他走在一起，所有的倒霉事就全被我碰上了呢？
心头郁结的时候，艾雅的短信又过来了。
总之你好好养病吧，放学我会拉着熙英来探病的。P.s：李英俊说为了让我们好好过圣诞节，把月考提前到今天了，你还真会挑日子病倒！
我勉强打起精神，回了一个笑脸过去，然后脑袋重又无力地埋回枕头上。
楼下小学广播操的音乐隐隐从窗外传来。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上课考试，可我却可以还在家里睡觉呢！这样想着，总算觉得精神又振奋了许多。
可是，兴奋了没多少时间，很空虚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奇怪啊……明明一个人在家不用上学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心里有点空空的呢？
对了，电脑里有吴尊、小猪罗志祥他们主演的那部《篮球火》，我早惦记着了，难得妈妈大人不在家，不如乘机“消灭”掉。
我喜滋滋地披衣起身，开了电脑欣赏帅哥，可却越看越心神不宁。
奇怪，为什么看到吴尊的脸，我却想起了安光佑那个小气鬼呢？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催命般地响起，吓得我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糟了！不会是爸妈回来了吧？！
我顿时慌了神，条件反射地去开门，可当我刚打开大门的门锁，突然心里一颤—
电脑还在放《篮球火》！罪证确凿，这下完了！ 装昏过去吧！对！昏过去的话就不用挨骂了！
这时候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狠狠心双眼一闭，就地倒了下去！
“砰！”
“啊！好痛！”
“喂！你没事拿头撞门干嘛？脑子烧坏了？”
欠扁的声音从我上方响了起来。我含泪摸着撞痛的头，慢慢抬起了头。门外那个手插口袋，一脸嘲讽表情的人，居然是安光佑！
他跑来干嘛？不用上课吗？
不等我开口，却突然发生了一件真正让我惊恐的事情—
楼下竟然传来了我妈和邻居说话的声音！
我心慌地听着，她以我再熟悉不过的上楼方式，一边聊天，一边一步一步朝楼上逼近。
完了，为什么我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万一她看到安光佑……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笨蛋别站着！快进去躲起来！”
我来不及多想，一把将安光佑拉进我的房间，慌乱中差点忘记关掉客厅的大门。
哎？安光佑在我房间里，不是更奇怪吗？
可紧要关头，还能把他塞到其他什么地方啊……
“卡卡，吱—”
钥匙插入锁眼转动的声音，怎么会隔着两道门都那么清晰啊？害得我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我妈在门口换了鞋后，棉布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
“何菲菲！你烧退了没有？感觉好点了就起床把你没写完的作业都做掉！” ……惨了惨了，跟丧钟没什么区别的棉布拖鞋声，正一步一步，朝我的房间慢慢接近……
“安光佑……你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我绝望得都想从六楼跳窗逃跑了。
安光佑却跟没事一样，站在房间中央冷静地打量一圈，然后，掀起被子，就往我床上躺！
“喂！你这个猪头，不能躲我被子里……你鞋都没脱啊!”
我正愤慨地要拖他出来，却惊觉我妈的声音已近，仅剩一块门板之隔。
“何菲菲！”
我再没有选择余地，牙一咬眼一闭，飞速跳进被窝。
几乎就在同一刻，我妈推门而入，视线扫过我高高隆起的被窝时，脸色陡然一变。
我死死拽住了被子，悲壮地考虑着要是妈妈要掀被子的话，我要不要拚死抵抗。
“何菲菲！”
妈妈从丹田发出了一声怒吼，向我这边气腾腾冲过来。
完啦！不管抵抗不抵抗都死定了啦！该死的安光佑，都是你害的！
我绷紧了神经，就看到我妈生气地走过床，走到电脑前。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伸手，直接拔了插头。
“没法上学，倒有心情看片子啊？！”
哎？哦……对了，我一直没有把《篮球火》关掉。
还好……我如释重负，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可恶的是，被子下的安光佑却和我截然相反，气定神闲的，好像完全置身事外。
但还没等我把那口气吐完，我妈就往床边逼近过来。我顿时心头一紧，手掌不由自主地死死捏成了拳头。
就在这个时候，我紧握的拳头忽然被一个平静的力量握住了。
他手上的温度，不可思议地灼热，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我的呼吸，和他的呼吸，应和着组成了一个平静的节奏，可以感觉到在呼吸的带动下，被子一上一下平缓的起伏。
就在前一刻我还满是惶恐不安的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妈妈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怎么还这么烫？……唉，你这个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妈妈皱起了眉头。
“既然这样，那你再多睡一会，等热度退了记得把作业补掉，别再看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再多落课了，明天一定要去学校。对了，我跟你爸今天晚上都要晚点回来，你自己把冰箱里的饭菜拿出来热一热吃吧。”
好不容易等我妈的训话完毕，我拉长了耳朵听她关门下楼的声音，最后长吁出一口气。
终于，安全了。
“太好了！晚上自由啦！”
我刚发出一声欢呼，安光佑就从我身边被窝里爬了出来，下一刻，我的脸“腾”的就红了。
刚才我和安光佑躺在一起，如果让叶文泽知道的话，那我……
“何菲菲，刚才的事你可别乱说，否则会玷污了我的名誉。”
“喂！你什么意思啊？！” 我勃然大怒，明明该属于我的台词，竟然被抢了。
“你……”
我正要把先前积累的不满和怒火一次性暴发出来，安光佑却突然抬起手，把手背贴到了我的额头上，让我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阳光懒懒地洒在了房间里，我恍惚间有一种时间变得很慢很慢的感觉。安光佑的轮廓柔化在阳光里，感觉变得很温柔。
“还是很烫啊。笨蛋，早上吃药了吗？”
“我……还没吃……”
“没人陪着你的话，你这个笨蛋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弄死的吧。”
安光佑收回测体温的手，然后像家长责罚不听话的小孩一样，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药在哪儿？我帮你拿。”
很奇妙的，我先前对于安光佑的怒火，居然就这样，被这么一个小动作弹得无影无踪。
我不自在地指了指客厅，安光佑轻松地一跃而起，开门出去。
我靠着床头板，抱膝坐着，被温暖的被子所包围。
我静静地听着，安光佑在客厅里大手大脚翻找药的声音，撕开包装袋淅淅索索的声音，倒水的声音，以及微波炉加热，最后那“叮”的一声响……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声音，却让我的心口突然就漫上了一股热气，然后慢慢弥漫上了脸颊。
黄昏的时候，我的烧竟然退了。
“你还真不是人啊，那么快就恢复啦。” 安光佑看着从我嘴里拔出的体温计，很欠扁地哼了一声。
“喂！你怎么说话的啊？！”
我忿忿地瞪了安光佑一眼，可当视线和他交汇的时候，却不知怎么，下意识地滑开了视线。
“没事了我就走了。”
“哎？回家么？反正我爸妈今天也不回来吃饭，要不我请你吃饭吧，算是还你照顾我一天的人情。”
没错，我是不想欠讨嫌的家伙人情呢，才不是特意挽留他。
安光佑嘀咕了句什么，我只听清那句话里也带着“人情”两字。
然后，他抬起头，满脸不怀好意的坏笑。
“既然如此，那你用别的方式来还这个人情好了。”
06
“安光佑，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要怎么还你人情啊？”
“陪我一起去星宫弹琴吧。”
“去星宫？”
“对啊，有机会听到秋原第一的吉他演奏。”
“臭美……”
安光佑自吹自擂地说着，不过我虽然嘴里那么说，可还是爽快地跳上了他的单车。
我坐在安光佑的单车后座上，凉爽的夜风吹着脸颊，对高烧刚退的人来说，再舒服不过了。准确地说，我和安光佑还没和解，我还应该是在生他的气的。不过没办法，这是在还人情。
“听说……昨天你后来是自己走回家去的？”安光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还不是你害的！”我嘟着嘴，气鼓鼓地回答着。
“谁让你走那么快的？！我……我回去找你的时候，你人已经不知道跑那里去了！打你手机也关机。”
“我手机后来没电了。”我没好气地回答。
“没电？……害我在那傻傻地等了四个小时。”
呼呼吹过的风，把安光佑咕囔的声音带到了我的耳中。
“什么？”
我惊讶地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表情。可安光佑只是沉默着，之后的路上都没有再开口。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到学校后，我们逆着放学出校的人潮，穿过小花园，钻过了那个围墙上的破洞。
星宫和上次来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色呢！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整个天空都被照成了五彩斑斓的温暖的颜色，下面的城市，像是整个散发出一种柔柔软软的光。星宫上的树啊，地面啊，也都罩着一层轻轻浮动着的暖光。
安光佑从树丛里摸出他的琴箱，打开，开始悠悠地拨动琴弦，叮叮咚咚……
橙色的暖暖的光，像要把人融化一样。
“你为什么会开始弹吉他呢？”
我在安光佑身边安静地坐下，双手撑着头，闭着眼睛听着他的琴音，感觉夕阳暖暖地照在脸上。
“弹就弹啦，需要理由吗？”
“哎？不是一般都有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在背后的吗？为了……比如说死去的女朋友啊，之类的……”
“你偶像剧看多了吧。”
“切，你好没情调。”
玫瑰色的暮光透过高高矮矮的建筑，染红城市的街头。
“其实，我是为了我的妈妈才弹吉他的。”
安光佑怅然地眺望着远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了，变得更加低沉，缓慢，像是在慢慢说着一段不愿被回忆起的往事。
“我妈妈是富家千金，却带着婚约遇上了我的爸爸—一个穷酸的音乐人。我妈为我爸的吉他着迷，不顾家里的反对，甚至断绝了和家里人的关系，和我爸结婚了，又生下了我。”
我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却怕打扰安光佑的述说，忙捂住了嘴。
“我爸爸因为有了我妈妈和我，异常有创作灵感，可眼见他的事业有起色时，他却突然病故了。留下我妈妈，每天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终于有一天，她站在天台上想要跳下去。那个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了我爸爸的琴。琴弦拨动，就在琴声响起的时候，我发现我妈走下了天台，紧紧抱着我哭了。”
我震惊地看着安光佑，他的轮廓就这样融化在了橙色的夕阳中。
他没有看我，只是微微眯着眼，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而纠结，仿佛是在想起了往昔和家人快乐温暖时光的同时，又想起了悲伤难过的片段。
“所以之后我就学琴。只要我一拨动琴弦，我妈妈脸上就会露出很幸福的笑容。虽然不久以后，她也生病过世了，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弹琴，而且每每弹的时候都能回忆起我妈妈，所以还是经常弹。”
安光佑的脸完全融化在夕阳的余光之中。那种光就像是从他的脸上直接散发出来的一样，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就这样望着远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夕阳。
我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安光佑，小小的年纪就经历过那么多悲伤的往事。
怪不得，以前我们在谈论家里父母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参与。
“安光佑，你真坚强……”我噙着泪，哽咽地说。
安光佑看着我，嘴渐渐抿紧。
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天哪！你竟然把这种话当真啦！骗你的啊！这些都是风崎编出来的！哈哈！太搞笑了，他果然说得没错，女孩子真容易被这种狗血段子感动啊，啊哈哈哈。”
什、什么？编的？！
风崎学长？！亏我初中时那么崇拜他，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我恼羞成怒，抬起胳膊就想狠狠打上去，却被他一脸郑重的噤声动作止住了。
罩在他脸上的橙光渐渐褪去。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星宫之下—
巨大的，橙红色的夕阳，带着周围大片大片映照着金色光芒的云，慢慢地，沉入了远方的楼宇之下。
金色慢慢褪去，沉沉的深蓝色，开始蔓延开来。晚风吹动着，卷起了星宫上面，冬天掉落的枯叶，在天空中舞动着。
“叮叮咚咚……”
耳边，安光佑的琴声又响了起来。
随着他齐齐地一拨弦，脚下的城市中，灯光从一片深蓝之中，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远方，和星空接成了一片。
真的好美。感觉身边安光佑的琴声就像是星星掉落的声音，和脚下闪动的星夜融成一体。闭起眼睛，仿佛可以在凉凉的风中，感觉到星光闪耀。
这样的美景……驻足挽留着人心，让人没有办法离开呢。
我叹息着睁开眼睛，却看见夜色笼罩中，安光佑手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哎？安光佑居然会戴手链？他不是一直鄙视男生戴首饰的吗？
这条手链好别致，银色的扣环上波光流动，好像是一个闪烁的数字。
刚想问他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和熙英晚自习快结束了，等会儿就去你家看你！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啊对了！你做好心理准备，搞不好云莉莎也会来！”
艾雅的声音不由分说地就响了起来。
糟了……要快点回去了。
“那……我先走啦。”我依依不舍地最后回看了一眼。
星空下，安光佑抱着吉他，静静地坐在风中。真希望，时间能够在此时驻留，哪怕只是短暂一刻。
“嗯。”安光佑停止了拨弦，“我还想留一会儿。你自己回去，没关系吧？”
我点了点头，思绪不由飘到了艾雅他们身上。他们来的话，应该可以不用担心欠下来的功课了吧……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安光佑仍然拨动着琴弦。那根银色的手链随着他手的摆动，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他的脸沉浸在各种光晕中，变幻莫测。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种绚烂光芒背后，安光佑表情的意义……
现在的我，闭起眼睛回想他的眼神，才终于明白，那其中透露出的，或许是绵长不尽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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